冯沅君、陆侃如伉俪到皇冠9393体育平台执教,主要是因了时任山大副教授的徐中玉先生的介绍。抗战胜利后,在东北大学工作冯、陆两先生因思想进步上了黑名单,行动受到监视。他们给当年在中山大学研究院执教时的学生徐中玉写信,问有没有可能到皇冠9393体育平台来。当时的山大校长是赵太侔先生,他久闻冯、陆之名,但无缘识荆,得悉此情之后当即表示欢迎。1947年夏,冯、陆如约来到皇冠9393体育平台,并在这里一直工作到去世。
冯沅君先生来皇冠9393体育平台执教时,已是蜚声全国的一代名师。然而,冯沅君先生从不以名师自居。她以自己一贯的勤奋、严谨、诲人不倦的作风治学、教书和做人,她的长者风范感动了一届又一届的山大学子,也使他们终生受用无穷。
初到皇冠9393体育平台时,冯沅君先生不仅担任高年级学生的戏曲和文学史导师,为他们开设《中国文学史》、《中国戏曲研究》等课,而且亲自讲授大一国文。她讲课资料丰富,分析中肯,循循善诱,即开阔了学生的眼界,又教给他们治学的具体方法,并且形成一种亲切、融洽的课堂气氛,因而深受学生的欢迎。她的课堂是山大记忆中最受欢迎的课堂之一,听她讲课的学生总是挤满了教室。
由于冯沅君先生治学育人从来不遗余力,耗费心血过多,以至年未六旬而羸弱多病。组织上关心她的身体,自1956年起不再为她安排本科学生的课程,只安排她指导青年教师和研究生。但她从不知因体弱多病而稍懈偷闲,传道授业解惑,拳拳唯恐不尽,关怀无微不至。
袁世硕先生毕业后被冯先生留做助教,冯沅君先生为他制定了详尽的进修计划,每周一次检查他的读书笔记,从资料、观点到标点一一认真修改,有时修改的地方达百条之多。袁世硕先生要登台讲课了,冯先生把他的讲稿诸字看过,用红笔把标题和需要板书的字画上圈;把难读的字词注上音;把讲述欠细处用小楷补齐。看了讲稿,又听试讲……
张忠纲先生是冯先生的研究生,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忆及冯先生批改他的读书札记时那种严谨认真的态度和感人至深的情景:
我注释梅尧臣的《重过瓜步山》诗,认为该诗“表示了诗人对具有雄才大略的曹操的崇敬和怀念”。但对诗中“魏武败忘归”几句不知所指何事,我在读书札记中说:“查《三国志•魏书》卷一《武帝纪》,谓曹操于初平元年(190)与董卓将徐荣战于荥阳汴水,‘与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太祖为流矢所中,以乘马被创’,后幸得免。曹操兵少,‘乃与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诣扬州当经过瓜步山,不知是否即指此事?……”对我提出的疑问,先生解答说:“魏武,是梅尧臣弄错了。不是曹操,而是后魏太武帝拓跋焘。梅在《登瓜步山》中亦误为曹操。梅注过《孙子》,懂得兵法,曹操也注过《孙子》,故梅称赞他。‘庙树耸寒岭’云云,其实指的是‘佛狸祠’,瓜步山并无曹操的庙。刘宋北伐失败,后魏太武帝率兵追至长江北岸的瓜步山(在今江苏六合县),并建行宫,后即为‘佛狸祠’。佛狸是拓跋焘的小字。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有《魏太武庙》诗云:‘荒凉瓜步市,尚有佛狸祠。’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亦云:‘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指的都是瓜步山的魏太武庙。梅尧臣误为魏武帝曹操了。”……我在札记中说:“嘉祐二年(1057),二十二岁的苏轼考取进士,立刻被卷进了政治漩涡。”先生指出:“苏轼嘉祐二年中进士,王安石变法在熙宁二年(1069),前后相距十多年,并非立刻卷入政治漩涡。”在释《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一诗时,我说:“作者几乎在贬谪生活中度过了一生。”先生在旁批曰:“苏轼四十四岁被贬,六十六岁卒,中间还有在朝、在杭、在颖、在定的时间,故言一生太过,至多言半生。”先生这种严谨细密、阐幽抉微的治学精神,使我深为感佩,使我从来不敢懈怠。在先生的督率下,总是黾勉求之。
尚达翔先生也是冯先生的研究生,他曾经谈到这样一件往事:1960年初夏的一天,冯沅君先生事先约好到校给研究生上指导课,不料当日突然暴雨倾盆,平地水流成河。当时冯先生住在山大老校宿舍,新老校之间是一条土路,地势低洼,积水难行。他们正准备去老校告诉冯先生不必来了,没想到先生却提前赶到了新校课堂。冯先生早年曾缠过脚,行走不便,但为了不耽误给研究生上课,这位60岁的国家一级教授提早两个小时就从家里动身,她用雨伞遮挡如注的大雨,用她那一双缠过的脚在泥泞水潦之中艰难跋涉了三四里路,提前赶到了课堂上!
1974年的春天,马瑞芳先生去山东省立医院看望自己崇敬的老师。这时的冯沅君先生已是肠癌晚期,记忆大不如前,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学生却记不起她是谁来。在一旁陪护的陆侃如先生有些歉然,他一边解释一边问马瑞芳是否还在研究《红楼梦》。
“是的,《红楼梦》!我看过你的那些卡片!你还找我要研究生的教学大纲,你们那一届却没有招生。”尽管生命垂危,一句“《红楼梦》”还是唤起了冯沅君先生的记忆。她不仅记起了她翻阅过的学生的红学卡片,而且记起了这位研究《红楼梦》的学生!
学生们记得,在弥留之际,冯沅君先生仍然没有忘记自己为人师的职责。她神情恍惚地走进护士办公室,以为是进了课堂,站在桌前大声地讲起课来。她曾在三尺讲台上站了近半个世纪之久,尽管神志不清,但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已深深地融入了她的潜意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