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学堂,我院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所教授,目前正在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UVIC)访学。
我访问的维多利亚大学(UVIC)位于加拿大西海岸的温哥华岛,从1963年取得“大学”地位算起,建校刚满50周年,可以说是一所年轻的大学。加拿大卑诗(BC)省的大学以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BC)为冠,UVIC只好屈居第二,但其法学、商学、工程等学科也颇有国际声望。学校国际处的王育军(David Wang)先生告诉我,UVIC与皇冠9393体育平台近年来一直有着十分密切的合作交流。UVIC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属于人文(Humanity)学院的亚太研究(Pacific and Asian studies,简称PAAS)系,师生人数不多,但承担着汉语教学任务,由于中国国际地位日益提高,所以该系的影响也在不断扩大。
我的合作教授林宗正博士(Dr. Tsung-Cheng Lin)是中文专业负责人,从事侠客诗、叙事诗和清诗研究。他关于侠客诗的研究专著The Classics and the Sword: The Knight-errant in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即将由荷兰Brill出版社列入“莱顿汉学书系”出版。当前他正在编辑一部关于清诗发展的论文集,邀请了欧美及中国内地和港台的数十位学者撰文,其中有叶嘉莹、孙康宜、施吉瑞、田晓菲、张伯伟、蒋寅、邬国平等先生的文章,我协助作一点文字编辑的工作,有幸提前拜读了这些高贤的大作。
去年10月3号到5号,美国东方学会西区(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简称AOS, Western Branch)年度会议在维多利亚召开。这个学会已经有一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会员不限于美国或美洲,而遍及世界各地。这次的“西区年会”到会的有德国、比利时、新加坡、中国内地、台湾和香港的学者,大都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我有幸与著名学者张伯伟先生一起用汉语在大会上发言。我们的学科是中国古代文学,所以洋人朋友听我们的发言没有障碍,而我的英语听力还没有发生预期中的突飞猛进,听他们发言便不免吃力。主办方只打印了与会者论文的简单摘要,没有宣传,没有标语,没有合影,没有旅游,悄悄开始,默默进行。会议结束后的自助晚宴大概比较热烈,可惜我因故未能参加。在这次会议上,我进一步认识到中西学者选题和研究思路的巨大差别。
在这次会议上,维多利亚大学荣休教授白润德(Daniel Bryant)当选为AOS西区分会的主席。白先生是我仰慕已久的西方学人。他受他的老师蒲立本(Edwin George Pulleyblank)治学思路的影响,注重实证,专注于中国明代复古派诗人何景明研究三十余年,1997年出版了中文写成的《何景明丛考》(台湾学生书局),2008年出版了长达八百余页的英文专著《伟大的复兴:何景明和他的世界》(The Great Recovery: Ho Ching-ming[1483-1521] and His World. Brill“莱顿汉学书系”之89卷)。我到UVIC之后,选取这本书中关于前七子的一则附录,将其翻译为中文,定名为《前七子探实》,并请白先生亲自审阅,然后寄给了国内的期刊。白先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藏书极为丰富,他的半地下室的书房里中西文献汗牛充栋。他十分热爱音乐,且是维多利亚“赏鸟协会”的主席,每年圣诞前后要花一两个月来写赏鸟协会的年度报告,这又令他疲惫不堪。
我参加过PAAS专业Richard King(中文名王仁强)教授《文学理论》的课堂。他在1990年代在北京当过加拿大驻华使馆文化参赞,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专家,也是翻译家,翻译过张抗抗等多位中国作家的小说。他的授课从容而清晰,注重启发和引导学生去阅读大量资料,每次都把大量pdf的文件用邮件群发给学生,并给学生充足的时间表达自己的看法(representation)——这是小班上课的好处,学生要修好一门课也的确要下工夫。
PAAS专业的通选课大都很受其他专业学生的欢迎。林宗正先生开设的《中国文学概论》便吸引了全校的七十多位学生。他邀请我在他的课堂上演讲,我选择从李白的一首小诗谈起,讨论中国诗歌“怨而不怒”的特点。我还旁听过哲学系硕士论文的答辩。他们的答辩主席一般由外专业的人担任,只负责掌控答辩程序。答辩委员由包括导师在内的“指导委员会”构成,答辩后的成绩由答辩主席直接上交到研究生院。
我在维多利亚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但这里舒适宜居的气候和天然秀丽的风光必将使我终生难忘。现今国内空气污染十分严重,这里的碧海蓝天真会令你恍然如梦,羡慕嫉妒。每年的四月到六月,更是这座小城令人陶醉的季节。翠嫩的绿叶在阳光下舒展,绚烂的鲜花传送着阵阵清香,小鹿在草地上悠然徜徉,鸟儿在树林间婉转清歌。我想,用“家家花圃,处处园林”来描绘她再合适不过。人们生活的节奏缓慢,没有大都市的喧嚣和浓厚的商业气息。在维多利亚市中心、两条主干道Dauglas St.和Blanshard St.的交汇处,树立着一位著名造型艺术家设计的标牌,上面用大写的英文字刻着:
NIGHT IS FOR SLEEPING
DAY IS FOR RESTING
“夜晚用于睡眠,白天应当休息”,据说这是维多利亚市的“格言”。我自幼受“劳动最光荣”的信条影响,欣赏“焦裕禄式”的生活方式,对此种“贵族哲学”颇感腐朽。游手好闲,不是“二流子哲学”吗?我想,昂贵的人工服务与此有必然关系。在亚马逊等商务网站购物,要十多天才能送到,你若要求三天以内送达,便需多付将近四十加元。这时,你才认识到吾国顺丰快递朝发夕至的便利和便宜。UVIC中国学者联合会成立之初,准备做一个红布白字的横幅,到学校类似文印社的机构询问,报价是一千四百加元,领馆提供的经费在此一数目面前黯然失色,只好请后续到来的学者从国内做好带来,才花掉五十元人民币。这件事使我若有所悟——除了不用方块字之外,人工费的昂贵是否是此地人民不喜标语的一个原因?还是以“抓革命,促生产”为基本色调的标语文化与本地居民的生活格格不入?
作为一个人文学科从业者,我开始有些喜欢这一格言。在“坐四望五”的年龄,陶渊明被饥饿所驱而乞食乡邻,杜甫远大的理想萎缩到“但使残年饱吃饭”,苏轼戴罪黄州,“空庖煮寒菜”。在精于世务、功名显达的人看来,他们都是“懒人”,甚至是“二流子”。我辈何幸,随着时代走出了物资的短缺,生活比温饱更加富足。《儒林外史》里写范进捉了老母豢养的下蛋母鸡去集市换米下锅,我常常想,今人实在已难于理解这种物资短缺的窘境!但是,今人也不再给母鸡自由奔跑的权利。我们日夜忙碌,大车扬飞尘,行色匆匆,东城复南陌,白天不得休息,夜晚无法安眠,维多利亚这个乡村式省会的格言,又似是我们对症的良药。
请允许我用在此间听到最多的一个词与诸同仁共勉:
Enjoy!